8战考研仍未上岸,这个东北女孩经历了什么

8战考研仍未上岸,这个东北女孩经历了什么

梦想与现实的落差总是巨大,东北女孩状状想不到,她会因为“一朝落榜天下知”。

3月1日,状状开通了小红书账号,发布了自己“八次考研失败”的经历——连续八年报考北京电影学院都没有成功。

她放出了从2015年底至今的各种备考材料和成绩单,又录了一段视频回应,想跟过去的时光好好告个别。

但是,当多年不联系的朋友和亲戚,都拿着“女生回应八战考研均未上岸”这个阅读量2亿的热搜词条来问候时,她发现自己“红”了。

总的来说,这不是一次好的体验。对她的非议汹涌而来:“有可能是假装努力,真实逃避”“说实话,八次考不上,也确实是沾点低能了”……

当然也有逆耳的“忠言”,有人劝慰她“及时止损”,也有人提问“考研N战值不值”。感同身受者说,“别嘲笑她,考研太苦了,考不上会越来越不甘心,一直变成执念”。

现实社会里,几乎所有跟考研相关的经历与心情,都投射到了状状这个样本身上。

2019年,去考试现场确认的途中

人们或许难以理解、以至于会惊叹,为什么有人愿意一路坚持,偏要强求起伏不定的生活,还要反转出一点新意?

对状状而言,读研从来不是追赶潮流或者逃避就业,而是一个能投身自己热爱的电视剧创作行业的机会。

当郑重其事的追逐化为灰烬,考生在画上句号之后再往哪里去?这本就是考研路上关键的一个命题。或者说,这样的问题都在拷问着所有的“追梦人”。

以下是状状的自述。

“谢永强你倒是说句话啊”

我那条小红书笔记是凌晨五点发的。

今年,在查考研成绩之前,我放了一整天《好运来》,还看了黄历挑选了一个吉时,对着上面说的吉利方位,拿着准考证磕了几个头。但是,看到成绩之后我哇哇哭,很悲伤的情况下,脑子里还一直循环着好运来那个调,真挺崩溃的。

那之后的三四天,我觉得考研这事儿不能再这么搁着了,我得往下走了。于是,我开始收拾东西,发现近三年的准考证都在,就想把之前的也都找出来。

我把各种犄角旮旯都搜刮了一遍,找了三四天,有两个年份还是只找到了报名表,可能是当时成绩不理想,就发疯把准考证都撕掉扔垃圾桶了。

一直找找到深夜,情绪也比较动荡。最后我把它们摆在一起拍了张照,想说告个别,再也不考了,这事就过去了。

状状的准考证

没想到后面评论蹭蹭涨,说我考研八战自我感动、有智力问题和态度问题等等,我当天中午就录了个视频回应。虽然视频没有授权给任何人,但还是被各种平台搬运走了,火了起来。

其中有一家媒体还改了景别,把我染的半截红头发给截掉了,我觉得挺荒谬的,一张大脸怼在那儿,早知道就把滤镜开大点儿了。

在视频开头,我说:“大家好,我是‘谢永强你倒是说句话啊’!”谢永强是东北神剧《乡村爱情》里的一个角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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状状在社交平台发的视频

我是东北人,上初中的时候看《乡村爱情》,特别喜欢谢永强。他是象牙山第一个大学生,成绩好,脾气好,跟谁都不生气,慢慢悠悠的,完全就是我理想型。他对象小蒙老是说“永强你倒是说句话”,我就用这句台词作为我名字。

我好喜欢《乡村爱情》,不是追剧的感觉,而像是在看谢永强他们村的监控。我回想过去有时候会对年份没有概念,但如果去想看《乡村爱情》时分别对应什么样的生活,那些日子就变得具体,它在很长一段时光里作为刻度存在着。

从小,电视剧就是我人生中特别美好的BGM。

我跟家里老人相处时间最久,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姥姥和奶奶,我小时候跟奶奶家一起生活,初中搬到姥姥家对门。我们一起看了好多好多电视剧,从《一米阳光》到《半路夫妻》,甚至有个166集的韩剧《看了又看》,我们地方卫视还有个频道,黄金档专播家庭伦理剧,我跟两位老太太是忠实粉丝。

状状小时候和家人的合影

上初中之后,我成绩就不太好了,我爸妈从愤怒到绝望,后来也不怎么逼我学习了,我高三每天下晚自习回家还要跟老太太看一集电视剧,边看边讨论谁可怜谁可恨,谁谁谁怎么那么烦人。

电视剧对我而言就像一条纽带,代际间的隔阂不复存在,我们就是这世界上最最亲密无间的人。

我对电视剧的热情大概就源于那些缓慢悠长的,松弛的,团圆的,再也不会重来的日子,我很想通过学习和努力做出一些会被记得被想起的电视剧,把这种美好的感受传递下去。

咒语

本科期间,我在南京传媒学院学媒体策划,辅修了广播电视编导,但对剧作还没有完整的概念,也没什么作品。

于是2015年末,我第一次考研,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的电视剧创作专业,但它只招两个人,其中还包含一个推免,当时同学问我会不会有点冒险,我不在乎地说:“没关系,一年考不上我就考三年,三年考不上,大不了考五年。”

没想到一语成谶,转眼八年过去了。我从21岁到29岁,从应届考生变成了八战考生。

电影学院门口的天桥,底下是单行道

最开始考的时候,我骗家里人说,回学校考四级,偷偷坐车去北京。当时还没有非读不可的念头,复习并不系统,在考场上也一直懵懵的,公共课只得了30几分,但两门专业课居然有120左右,总分316,那年艺术类分数线是335。

我发现这事好像没有我想得那么难,要么就再继续试试?我小学跳过一级,二战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,就当我念六年级了,我还是应届生。

三战又没考上的时候,我觉得一直闷着头复习不太行,脱离社会了,得去工作。我投了很多简历,有策划执行、广告文案,甚至还去面试过喜剧演员。最后因为之前做的一些类似天秤男王长贵、白羊女谢大脚的“瞎掰”二创,2018年5月入职了一家新媒体公司。

毕业两年,在毫无工作经验的情况下,能顺利找到喜欢的工作真的很激动,就像被《乡村爱情》捞了一把似的。

但到了9月学校发布招生简章的时候,再看到“电视剧创作”这样的名词还是心潮澎湃,这几个字就跟咒语一样,是我无条件服从的指令。

状状的英语作文模拟练习

如果要形容没有考上研去工作的感觉,就像小时候作业没写完就去玩,你总惦记这个事,总是静不下心来去玩。

当时我公司在朝阳,电影学院在海淀。我记得特别清楚,2018年11月10号,我起了个大早,去学校报名,之后打车回公司,来回有八十公里,路上一点都不堵,我反倒成了最早到公司的人,坐在工位上看着空荡的办公室,又感觉这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。

工作了之后,我就不能完全掌握自己复习的时间了,我记得在考政治和英语中间午休的时候还在回客户投放内容的消息,那年我英语应该是只考了29分。

追逐的快乐

考研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,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英语学习,这也是大家最不理解的一点——八次考研中,我的英语成绩最高只有42分。

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英语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挫败感。

考完试的垃圾桶里,稿纸、模拟卷和撕碎的准考证

题目我大概能看得懂,但总是绕不过来弯儿,排除完二选一觉得都挺对的,最后选了一个错的。后来每年年初公布成绩之后,我都下定决心再也不考了,但每到9月我又准时反悔。

因为除了热爱之外,我还有一点隐秘的小小得意。

电影学院有位有口皆碑的老师,看到他的研究方向和论文,我真的是眼睛冒星星那种喜欢。

我中学时看过一部讲婆媳矛盾的剧,里面儿子的性格很懦弱,这也就决定了婆婆跟儿媳之间不会爆发特别尖锐的争执。

有一场戏是儿媳妇在刷碗,不小心割破了手。婆婆很关切很着急,反应特别大,“流了好多血,这可怎么办呀!”儿媳妇好感动,我眼泪也要出来了,平时关系不睦,关键时还有真情。这时,婆婆递过来一双橡胶手套,“把手套戴上刷吧,伤口可别感染了!”

状状第一次考研,专业课交卷后外面下的小雪

我想,只有深入人群和生活的人才能探寻到这般细腻的美丑善恶。一个未婚女性,甚至婚姻幸福的已婚人士,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这种恶劣关系的形态。我们或许能想到针尖麦芒、形同陌路,唯独没有这样坦荡的伪善。

所以后来我发现这部剧就是那位老师的作品时,我觉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,要是我真的考上了能跟着他学习,那该多好。

某种程度上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资格读这位老师的研究生。

我们有两门专业课,有一门是电影学院的统考,一门是专业自主命题。自主命题有考过创作类,也考过理论综合,没有划定过明确的考察范围,每年的题型、方向甚至连题量都不一样,我考了8年,满分150,没有一次低于115分,最高得过132。

我每一年手写那10来页答卷的时候都在想,老师您真的考虑考虑我吧,我连考试题目都好喜欢啊……

考场走廊尽头,是光的来处

我还记得第一次考的时候,是一个发生在古玩市场的悬疑向命题创作,其中一个人物给定的职业是占星师。我可高兴了,心想这搞玄学哥们儿可有得发挥了,法器古玩就用蟾蜍、麒麟、貔貅,结果我像个大文盲,三个词一个都不会写。

我想过写拼音,但犹豫了一下怕不严肃,最后拣了什么铜钱、花瓶、挂钟代替,气势降了一大截。

虽然最终结果不够好,但从这道题起,我一直体会着追逐的快乐。想起每次坐在考场上发表的每一种观点,我都觉得亢奋而幸福,我确信自己有一天会通过它们,将我所有缥缈的热爱、微不足道的天赋,汇聚成最现实的可能。

“不做会后悔,就再试试”

2019年我得到一个珍贵的机会,去了青岛转做脚本策划,在往比较理想的编剧方向靠拢。我妈以为我通过工作的方式达到了我最初的目标,就不会再考研了。

但2020年左右,我姥姥和奶奶陆续生病,是做手术的时候就知道,已经进入了生命倒计时。我在春天提了离职。陪老人做完手术之后,我妈和我一起回青岛搬家,那时候我房间墙上还贴着考研政治徐涛老师的卡片和考研倒计时表。

我还在上面写了一句话:“这还远不是需要放弃的夜晚,要记得《出埃及记》,记得摩西分开红海,要知道那些大江大河总有一天会为你让路。”

状状考完试当天很晚回到青岛

我们进门之后,我就支开我妈让她去厨房烧水,然后狂奔到卧室,把墙上所有的东西撕完,把复习资料都塞到衣服底下。

但我妈好像还是看见了,不过她没说支持考研或者不支持,她从来不会说这种话。她就很侧面地说,有些事如果不做会后悔,就再试试。

我家人从头到尾都很支持我考研。因为最开始电影学院研究生是不提供住宿的,海淀那边租房子一年大概要10万左右。之前亲戚问我妈要不要换车,我妈说不换。我问她为啥不换?我妈说万一你考上了,这钱给你拿去上学啊。

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世界如果有两个人相信我能考上,就是我和我妈。如果只有一个人相信,那不是我,那一定是我妈。

还有我奶奶,我在我奶奶家这边的小辈儿里是老大,有一个堂妹和一个表弟。我大学毕业那年,他俩分别初中和小学毕业,到去年我表弟考上了清华,我妹保研到了一所重点,他们都来到了大学和研究生的人生阶段。

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,成了家里那块格外明显的短板。但我奶奶居然跟我说,大孙女啊,你比他们都聪明!

2018年11月10日,考研报名现场确认

有一个巧合,我的生日是11月11号,然后现场报名的时间是11月10号,也就是说疫情之前从20周岁的最后一天开始,我每一岁的最后一天都是在电影学院现场报名,然后第二天过生日,许的生日愿望都是能考上研究生。

2021年开始我的工作转移到了线上,每天大部分时间除了复习考试就是去陪我奶奶聊天。那年的生日愿望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无关考研,我在心里虔诚地祈祷我奶奶能再陪我久一点。但次年夏天,她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。

我对生日愿望简直失望透顶,去年生日我就没有再许愿了,可能以后也都不会许了。但我还是会去寺庙,虔诚依旧。可能是一种作为人的无力感吧,我怀疑自己,却依然相信菩萨。

“5210050”

去年出成绩之后,除了英语之外其他科目都还算看得过去,我鼓起勇气给老师发了一封邮件,跟他讲我的遗憾与羞愧,我用了7年——占据当前人生的四分之一时间,却依然没能站在他面前。

我多希望能有机会跟老师去学习如何塑造人、如何成为人,如何在电视剧这样的人造江湖中诠释遗憾与美满。

发完邮件之后我隔天一大早去了灵隐寺,对着一众神佛默念了好多遍身份证号和愿望。从山上下来竟然真的收到了老师回信,我当时就觉得,是菩萨显灵了。

最后一次考研,状状的考场被安排到了自己的高中

老师在邮件里提到,专业的培养方向已于2020年发生了一些变化,专业名称也作出相应调整,谢谢我的偏爱与坚持。但热爱除了坚持考试之外,还有许多路径可以尝试。他鼓励我要勇于实践,在实践中获得更大的进步。

这封邮件对我而言意义非凡,小心翼翼守护的理想得到了回应,也催生出新的坚定。

很唏嘘,最后一次考研的考点是我高中学校。考的时候我就在想,我在这儿逃晚自习吃着辣条雪糕打羽毛球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十几年之后自己为了一个上学的机会,不顾一切苦苦追求?

今年出成绩之前我又去了一次灵隐寺,去之前在银行换了一沓一块钱,不是每张都连号的钱里面竟然有一张号码是5210050,就是我爱10050,10050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学校代码。

别的一块钱都塞进了功德箱,这张没舍得。

真的很戏剧,对吗?想学戏剧的人体验一下戏剧的人生,也算值得。